AI的背后是人的引导、人的想象力,人赋予它情感,生产出想要的作品,陈珊妮的这次尝试引发了大众对于AI在音乐领域应用的更多探讨。此前人们已经讨论了一轮AI画画、AI写作,AIGC(AI Generated Content,是指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来生成内容)正在各行业引发蝴蝶效应。业界对AI创作怎么看?新京报记者特别专访2022北京冬残奥会开闭幕式作曲、青年作曲人周晨,词曲作者、音乐制作人崔轼玄以及中国内地男歌手、氪元素乐队主唱鞠起,听他们分享自己的思考和实践。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陈珊妮用大量素材“调教”,AI演唱的单曲《教我如何做你的爱人》。 视频来自陈珊妮社交平台
业内如何看陈珊妮的“AI歌”?
——在水准线上,但她本人来唱肯定比AI好听
虽然几位受访者对AI工具的了解程度各有不同,但他们中的好几位对AI音乐的看法近乎一致。那就是,现阶段不论国内还是国外的AI音乐,都尚未达到能与人类匹敌的程度。
崔轼玄表示,他最真实的感觉是AI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可能大多数人听不出来,但是(业界人士)比如我能听出来这些作品确实是由AI做的,而不是真实(人类)唱的。区别还挺明显,比如歌词中声母韵母之间的切口、气的转换、长音的变化,其实都是有瑕疵的。”周晨表示,创作者可能费心调整了,“但是专业的人一听就能听出来这不是自然人声,为什么呢?它的音过于平直。人类唱歌有他的气息、他的频率、他的情感,比如人唱一个长音,会有小的颤音在。”周晨认为唱歌不光是音色及音乐情感的表现力:“声音的大小、动态、虚实,这些细腻的东西,可能目前的技术还没法做到那么细。”
不过他们都对陈珊妮的这次尝试表示肯定。这位出生于1970年的资深音乐人已经手握多座金曲奖,在业界颇具声望,但她仍愿意拥抱变化,直面挑战,以自身作品为AI的训练素材,去探索人类与AI关系的各种可能。作为人类的陈珊妮,已经跨出了很大一步。
“我觉得这首歌的词曲、编曲,从作品本身来讲都是很不错的。但是我敢确定,如果是陈珊妮自己来唱这首歌,她可能花的时间精力要少很多,声音也会比AI好听100倍。”崔轼玄这样说。“这是一首很在水准线上的歌,就是跟真人唱的还是不一样,我觉得这首歌更大的意义是她敢于人先,然后让大家都来好奇,来关注AI在业界的应用,我觉得更大的意义是在于此。”周晨也分享着类似看法。
《教我如何做你的爱人》单曲封面,该封面由AI生成。
AI技术在现阶段音乐创作中使用广泛吗?
——用在“录小样”环节效率较高
在AI音乐产生之前,初音未来或洛天依这种语音合成软件已经在采样人声了,只不过由于技术或需求的差异,让它们与真实的人类歌手还有距离,我们很容易从它们“演唱”的作品中听到较为机械的声音。在合成器软件中,也有模拟人声的工具,但它大多被用作人类歌手的背景吟唱,或者用来制作小样,并没有成为音乐主体甚至最终成果。但AI技术的发展让AI从工具到“主体”成为了某种可能。
崔轼玄仍把AI视作工具,“我觉得花的时间跟精力跟真人录制差不多。”他表示等到AI足够成熟后自己才会更多使用,而在现阶段,作为一位创作人,他更愿意以人类之躯来完成想要的表达。
崔轼玄合作谭咏麟。 受访者供图
周晨从自身实践给出了另一个视角:“从出小样的角度来讲,我调制AI和我请一个真人录制来比,还是用AI快得多。我跟真人说怎么唱,唱完再修音、调节奏等环节还是很耗时间的。”不过他也承认,在当下如果写一首歌,在他自己唱小样的情况下,肯定还是自己直接唱来得快。“但是如果我写了一首女生的歌,那肯定是AI快,因为第一得找人,出谱,歌手学完之后还得录,录的时候我得在场,录完之后这个人声还没法直接用,也得修修、调调。而AI不用(过多)调,你打上字直接就出来了,你也就微调一下气口,哪里太机械了、没量化好,稍微动一动就很自然了。就出小样来讲,一定是AI快。”
至于从小样到演唱完整成曲,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在陈珊妮的例子里,她是为AI提供了作品的MIDI(一种用数字信号记录音乐的音乐格式)与歌词,由AI来演唱,人类仍然是站在AI背后的掌控者。如果AI继续发展,是否会像目前的AI绘画一样,AI创作者遍地开花呢?
音乐产业中AI面对什么技术挑战?
——现阶段无法离开人类而存在,也达不到真人精细度
此前Google研发的MusicLM工具,已经可以像ChatGPT或文心一言一样,通过文本生成音乐。它学习了大量公版音乐库的作品,可以根据人们的文字描述和设置生成音乐。不过,这尚不足以令多数音乐人产生危机,因为MusicLM目前生成的音乐在他们看来,从质量和对人类声线的模仿上都与人类差距较大。
周晨一直关注技术类应用。 受访者供图
较长的音乐作品更是AI技术需要跨过的一座大山,它需要知道如何让音乐连贯接续,如何成逻辑……这些都是技术尚未解决的问题,所以现在的AI无法离开人类存在。但变革已经初露端倪,比如最先引发人们关注的AI歌手——除了中国,韩国、日本、越南等国都相继推出了AI歌手。它们不但有人类的形象,还会像人类歌手一样进行宣传。当你翻看某位AI歌手的社交平台页面,看到那些它们在线下“打卡”“吹”生日蜡烛的照片时,会在恍惚间觉得这就是人类,只有仔细辨别,才能看到它们光洁的皮肤与不甚真实的毛发,但这只是时间和技术问题。周晨用“动捕”技术来举例子,“动作捕捉技术发展到现在,还是可以看到虚拟人和真人的差别,为什么呢?就是它的表情精度、肌肉精度,还没有人类那么精细,我觉得现在AI科技的发展就是处在这个阶段。”
不过,AI歌手仍然有自身优势,比如它们不会犯罪,不会退出组合甚至不会有绯闻,它是作为一个产品而推出面世的。不过这一点也有例外,比如国外就有AI歌手去欣赏异性AI歌手的视频然后露出羞涩表情,进而引发“绯闻”的新闻,可以期待下这些奇特的展开。另外AI的优势是不会老,陈珊妮还提到它们不会累。不过这一特点,在不同人那里也有不同意味。
韩国AI虚拟歌手Yua单曲《I Like It》封面。打造过程中使用人工智能技术合成了数百个语音数据,以创建 20岁的声音。
未来音乐人某些工作能被AI替代吗?
—— AI演唱或创作的音乐,没有作为一个“作品”存在的价值
韩国的一位AI歌手的设定是“永远22岁”,作为数字生命,它确实可以不老不死,唱功永驻。但人类不行,人类歌手会老,会死,像如今的周杰伦很难唱出年轻时的高音,还有那些让人哀伤的离世歌手。
最近B站多了一些AI歌手的视频,比如就有姚贝娜的歌迷用AI工具让因病去世的姚贝娜“重新唱歌”,甚至“唱”新歌;也有up主通过调试,让AI用一个歌手的声线来唱另一个歌手的作品。对于这些新近产生的现象,陈珊妮接受新京报专访时表示会担忧伦理道德和法律方面的问题:“这部分还有很多需要法律保护,也涉及道德伦理的议题,《教我如何做你的爱人》这首歌也在丢出这些问题。为了这首歌,我提供了很多声音与图像的素材,慎重地与AI labs讨论予以保护。我认为所有音乐人与大众,都应该正视这个问题,因为不久后的将来,我们都会非常需要。”
几位受访者也针对“不会老的AI最终是否会替代音乐人”这个话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周晨反问记者“李宗盛老不老?他年轻时候有人听,老了也有人听。”崔轼玄则认为这些尝试都处在娱乐阶段,“我喜欢的歌手是张雨生,我完全不期待有人用他的音色跟声音做一个新的作品出来,我觉得这个不是他做的,(声音)再像都不是他。”也就是说,许多音乐人认为这些AI音频的存在可能有商业价值,但是没有作为一个作品存在的价值。“站在书写音乐历史的角度上来讲,我觉得这么多年以后,你(用AI)搞一个贝多芬《第十交响曲》出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到《第九交响曲》它已经完美了,我为什么要听‘第十’呢?‘第十’又不是贝多芬写的。”(注:2021年10月9日,贝多芬管弦乐团在当地的德国电信会议大厅演奏了用人工智能续创的贝多芬《第十交响曲》第三、四乐章,以纪念贝多芬 250 周年诞辰。)
歌手鞠起从自身的体验出发,他认为虽然AI永生,人类肉体凡胎终会枯朽,“但很多人在喜欢一个艺人的时候,可能不是因为他多优秀,而是他在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因为人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然后去拓宽自己,达到了一个人类可能很难做到的程度,这些震撼是令人感动的。如果让在预期中无所不能的AI去做的话,那就不会有(那么多感动)。”
音乐人鞠起注重歌手的成长性。 受访者供图
圆桌谈:“AI缺乏的是它没有局限性”
新京报:你对AI创作音乐所持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崔轼玄:我觉得要分事情来看。如果我是一个画家,那我一定不会排斥AI来辅助创作,甚至我可以用AI来更好地推进自己的画风,让AI学习我的画,然后让它创造一个不同的色彩世界。但是音乐创作,我觉得AI目前是没办法代替的,其他的包括文学也没办法被替代。因为文字看似简单,但是它们承载着想象力,其实很浩瀚。
新京报:AI继续发展下去,音乐行业哪个部分受到的影响最大?
崔轼玄:我觉得可能就是在制作和技术层面,比如说编曲混音,因为科技对音乐的冲击最早就是电子音色代替了真人的演奏,它做到了音色可以乱真的地步。未来如果AI可以编曲,我觉得从理论上来讲也是可以实现的,编曲、混音这个过程是靠技术,我觉得所有靠技术的东西,都最先会被替代。但是靠艺术、靠感知包括情感在内的那些东西,我觉得暂时没有办法被替代。AI能够计算的可能是你的经验,但没办法靠数据算出你的灵感。
周晨:谷歌那个MusicLM其实是我们最害怕出现的,因为我的业务里有一大部分是做广告配乐,如果有一天广告主直接输入几个单词,然后配乐就出来了,那我们这个业务也一下就没了。为什么能先替代广告行业?因为最先会被替代的就是最简单的音乐形式——也就是电子音乐。因为电子音乐没有原声乐器,没有真人演奏的东西,它本身就是电子音色。而且电子音乐的曲式结构很简单,流行歌、广告音乐的结构也相对简单,所以这些一定是第一批在音乐行业里被替代的。
鞠起:我觉得如果它真的能够逐渐满足像ChatGPT那样的文字要求的话,我觉得它可能能够代替这个行业里百分之七八十以上的人。我甚至不觉得有谁是不能被替代的,你也可以追纸片人嘛。如果你去看现场演出,这个演出只是给你支上几个LED屏,那里面是AI人物在表演,如果它可以跟你互动的话,其实也不需要艺人了。
越南AI歌手Ann。
新京报:你觉得AI不能做什么?人类的出路在哪里?
崔轼玄:现在任何的AI技术、任何的算法,还没有能力做成品,除非你是做电子乐,因为它的音色就是一个声音而已。如果它是一个纯电子音乐,不牵扯任何的情感成分、文化成分,把人声只是当成一件乐器去使用的时候,我觉得也许可以被替代,但我自己可能还没有听到现在有技术可以做到。完成一首有情感、有内容、有思想的歌,我觉得在目前的技术领域没有办法实现。
鞠起:AI没有人脉。比如我可以利用AI接一个演出工作,但AI肯定没法替我去跟甲方线下应酬。我觉得大部分的事情,一半是业务,一半是销售。业务(创作歌曲、唱歌)这方面AI也许能替代人类,但是短期内,只要付给你钱的还是人类,你总归是要作为人类去跟对方沟通,无论是画师或者音乐人,总归要有一个媒介。在艺术创作方面,我很怀疑AI做出的曲是否能满足一个很玄幻的概念,叫作“(这首歌)能火”。它也许能模仿出那些“能火”的歌,但它不能保证,因为“能火”的歌还得推广,还需要运气。不过AI倒是可以一下子写出好多歌出来。
其实人和人之间也是因为有局限才会有魅力,所以AI不可能学得100%像人类,AI缺乏的其实是“它没有局限性”。
周晨:我们也在进化自己,利用AI来突破自己,比如说AI帮我们节省了时间或金钱成本,我们的效率就更高了。投身于自己的创作,首先我们肯定是避其锋芒,去避开AI会先替代的领域,作为我来讲,首先我会选择赛道。比如像大型的音乐剧、歌舞剧、文旅项目、晚会等,这些需要深度参与进行创作讨论,然后去实施的比较复杂的工程,可能我去做这个。先让AI晚一点替代我。其次,我会利用AI技术更好地学习,学习做出它做不出来的东西。
新京报:你认为高校的专业设置上是否需要有AI音乐专业?
崔轼玄:谁来教呢?我觉得一个专业的建立,首先要有对这个专业非常精通的人,或者是有一个真正的理论,有一个已经完备的教材,现在这些都没有,它还不是建立在一个成功经验上的东西。我们现在只是处在普及阶段,让大家知道什么是AI,现在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去教“用AI来做音乐”。
新京报记者 吴龙珍
编辑 田偲妮
校对 陈荻雁
(责任编辑:冀文超 )